“啊!”風渺音驀然驚醒,猛地坐起身子,渾身大汗淋漓。

   “姑娘,可是又魘著了?”綃紗帳外傳來關切的詢問,隨即是窸窣的披衣下榻聲。

   風渺音捂住狂跳不已的心口,急促喘息了幾下,才低啞著嗓子應道:“桂嬤嬤,我無事,你繼續歇息吧!”

   只是,她話音還未落盡,帳外便已亮起燭火,一雙手撂起紗帳,露出站在榻邊神色擔憂的中年嬤嬤:“姑娘,夫人吩咐奴婢帶了益神丹,可要服一粒?”

   風渺音有些無奈的對她一笑,“我只有些認床罷了,無事的。”

   桂嬤嬤探手摸摸風渺音的額頭,見有些熱汗,忙抽出帕子給她擦拭,又拿起一旁的扇子給她扇起來,憂心忡忡的道:“姑娘明日便要上山,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府,若是吃不慣睡不好該怎生是好?不如奴婢再去求求游塵大師,讓奴婢能跟著您上山侍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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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風渺音拉她坐在榻上,“游大師乃隱世高人,性喜清靜,不愛人多,此番若非祖父親自相求,定也不會答應收我為徒,我怎能因一己之因而壞了他老人家的規矩?”

   說至此,她神情微有恍惚。前世時,她便是未曾考慮到這些,帶了素心素蘭上山,結果讓師傅頗為不喜,後來還差點兒讓那兩個吃裡扒外的賤婢毀去師傅畢生心血,這一世,她重生回來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將那兩個賤婢遠遠的發賣了出去。

   是啊,重生!

   前世死得那般凄慘,那般委屈,她原以為落到陰曹地府便是結局,卻未料到,她風渺音竟還有重頭來過的天賜機緣。這一世,那些欠她的人,負她的人,她必要一筆一筆算清楚,那些助她的人,愛她的人,她亦會一樣一樣償還!

   “唉,也不知游大師好不好相處,會不會太過嚴苛。”桂嬤嬤有些擔憂的話喚回了風渺音的思緒,她垂眸斂去眸中洶湧的情緒,溫婉一笑,“聽祖父說,他老人家雖有些癖好,卻是極和善寬容之人,嬤嬤不必擔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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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又與桂嬤嬤閑話了片刻,風渺音才打發她去歇息,自己也躺下閉上了雙眸,只是腦海中卻再度浮現出前世的情景。

   她不顧父親反對,執意嫁給那個男人,為他招攬能人異士,助他登上皇位,權掌天下,最終得到的卻是一旨打入冷宮的召書。冷宮數載,她活得生不如死,直到他渾身浴血的闖入,為救她死在她面前。而為除去她,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親手給她灌下毒酒,讓她滿懷不甘與怨恨的死不瞑目。

   她不覺捂住心口,仿佛還能感覺到那毒酒入喉後,五髒六腑劇烈的絞痛,可這種痛卻絲毫抵不過那種被背叛被欺騙,以及他死去時的痛入骨髓的絕望與悲傷,仿佛能將她的靈魂灼燒成灰燼。

   她依稀還能看見他在亂箭之下依然毫不退縮的擋在她面前的背影,還能看見他用染滿鮮血的手輕輕拭去她臉上淚痕,含笑閉上眼的面容……

   一行清淚自她的眼角滑落,悄無聲息的沒入了青絲之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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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應安言,這一世,我定不會負你!

   翌日清晨,風渺音不飾珠粉釵環,一身樸素淡雅地挽著包袱,告別滿臉擔憂的桂嬤嬤並隨行人等,獨自上了方寸山。

   方寸山位於玄月國西面,與十萬大山相連,傳聞此處曾有仙人出沒,故又名仙人山。山間常年霧氣籠罩,鮮有人至,有偶然進山者,也多是只能在山腳打轉,上山不得。

   前世風渺音便是在山下轉悠了足足兩日,卻全然找不到上山的路,一度還以為遇上了鬼打牆,若非想起祖父曾提過,游大師精通五行八卦,始才懷疑是陷入了陣中。後來,她又足足耗了一日,那霧氣才散開幾分,露出了上山的路。

   在她與師傅感情日漸深厚後,曾問過師傅當初為何要將她困在陣中那麼久,師傅才告訴她,迷蹤陣只允一人通行,而她當時帶著二婢,自然破不了陣。也是那時,她才知師傅對她帶人上山有多不喜。

   思及前事,她不由莞爾。看著面前濃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,她閉上眼眸微微一沉吟,繼而直接走前三步,接著左移兩步,爾後便以這樣的規律一直朝前走。待過得盞茶時間,她睜開眼眸,眼前已不見半點霧氣,露出了一條盤曲而上的小徑。

   她彎起唇瓣,提步沿著小徑朝山上爬去。她一路行一路欣賞著山間景致,神情愜意得仿佛郊游一般,走的累了餓了,她便坐下歇息吃點兒干糧,晌午時分,她還尋了棵遮陰的大樹,在樹下睡了半個時辰。

   及至日暮時分,她方踏上山頂。已是夕陽西斜,殷紅的霞光落在一片翠幽幽的小竹林上,泛出一種令人心旌搖曳的曼妙。她臉上的笑容蔓延開來,眼眶卻有些濕潤。

   她深吸了口氣,緊緊肩上的包袱,邁步穿過了竹林。

   一出竹林,眼前豁然開朗,當先映入眼簾的,是一塊鬼斧神工的天然巨石,巨石約三人高下,五人環抱粗細,石頂筆直插著一柄寒光四溢的烏劍,劍身沒入石台約有四五寸,而光滑如鏡好似白玉的石身上則刻著劍意磅礡的三個大字:游人居。

   而與這氣勢驚人的劍字迥然的,是不遠處矗立著的幾間清靜秀雅的竹屋。屋舍前有一片種滿各種藥材的藥田,沿著藥田望過去,是一條淙淙流動的小溪,溪上架著木橋,橋的對面則是一塊綠意蔥翠的農田。

   看著這熟悉卻已恍如隔世的畫面,風渺音難掩心中激動,快走幾步,直直到了當中的一間竹屋前,跪了下去,嗓音微澀卻響亮的道:“弟子風渺音拜見師傅!”

   竹屋門吱呀一聲開啟,門後卻是無人,從屋內傳出一道溫雅卻帶著幾分滄桑的聲音:“丫頭,你是如何破了山下那迷蹤陣?”

   “弟子偶從祖父處拜讀過師傅所撰陣法概略,又曾聽聞方寸山終年霧罩,誤入者只能在山腳徘徊,便推測山下布有概略中曾提過的迷蹤陣,此陣迷眼不迷心,只要以前三左二之步行走,便能出陣。”風渺音字語清晰的回道。

   “哈哈,好一個迷眼不迷心。”一陣朗笑後,風渺音被一雙溫厚的手扶了起來,“丫頭,你果不負爾祖父所贊,你這個弟子我收了。”

   “師傅!”風渺音抬起頭,望向面前兩鬢斑白、長髯撒襟、一身仙風道骨的老者,強忍住才未撲入他懷中嚎啕大哭一場。前世若非她的眼迷心瞎,豈會害得師傅為救她而散去一身功力?若非她的固執不孝,豈會連師傅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?

   游塵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個女娃兒眼中的激動與悔恨,心下微疑,臉上卻未顯分毫,慈和的寬撫道:“今日你先歇息一晚,待明日再行拜師之禮。”

   “是,師傅。”風渺音強抑下淚意,展顏一笑。不管如何,這一世,她必要好好陪伴師傅,侍奉師傅終老!

   游塵將她帶去東側的竹屋,屋內擺設雖頗為簡單,卻擺著明顯是女兒家所用的銅鏡梳妝台並箱籠等物,顯然是為她所准備的。

   她心下又是一暖,前世她初來時,素心素蘭二婢見此處如斯清簡,很是挑剔不滿,而她雖早有准備山上生活不會似在家中,卻也頗有些不豫。直至後來才知,這些東西皆是師傅親手所制。

   感懷一番後,她沒有過多的沉浸在回憶中,梳洗一番後,她本准備去廚房弄點兒吃食。師傅辟谷多年,每日只需少少進點兒食即可,不過自打她上山後,山上的食物就從未短缺過。

   她打開門,剛要出去,卻被一個半人高的東西攔住了。看著面前這只圓滾滾,腦袋四肢皆是木頭所制的傀儡人,風渺音驚喜的一把摟住了它,“阿木!”

   游塵乃當世偃道巨子,精通機關秘術、五行八卦術並將兵攻具術及醫術,其之博學多才世間無人能出其右。數十年來,朝廷一直想以國師之位請他出山,他卻從未應允,只在世間將有大災厄時出現,以其一身所學,助朝廷攘外敵,抑災禍,風渺音的祖父之所以會認識游塵,便是在一次渤河泛濫前去救災時與其相識。

   阿木乃游塵用傀儡秘術所制,用來打理日常所居。雖則這只傀儡無情無感,只能做一些最基本的事兒,卻也是世間難尋了。

   風渺音也不管阿木根本不會有反應,抱著它絮絮叨叨了好一會,才接過它手中端著的餐盤,眉彎眼笑的回了房。

   不遠處,游塵負手在後,望了她片刻,伸指掐算一番,須眉微皺。他捋了捋長須,喃喃道:“命格與八字有異,奇怪,奇怪……”

   次日。風渺音神清氣爽的醒來,她已許久未能睡得如此踏實了。自從重生回來後,她每晚便會夢到前世之事,每每都會驚醒,直至睜眼到天明。

   利落的梳洗過後,她熟門熟路的進了廚房,按照游塵的喜好口味做了幾道香氣撲算的早膳,爾後端著早膳敲響了游塵的竹屋門。

   “進來!”隨著這一聲,門無人自開。

   風渺音絲毫不見驚詫的輕步走了進去,屋中較之她的刻意更為簡單,卻不知是否是因人之故,屋中透著令人心靜神寧的祥和氣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