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風卷著雨雪,像無數條鞭子般狠抽著,在地上砸出一道道泥濘的坑窪。
冬日的樹林顯得分外靜謐而蕭條,忽地,一道趔趄又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靜謐。
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,趔趄著從林中跑出來。
寒風蕭瑟中,她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,腳上只有一只破破爛爛看不出花紋的鞋。
她一瘸一拐地跑著,奮不顧身,哪怕,另外那只腿上,赫然插著一支箭,鮮血正咕咕地往下淌。
那被亂發遮擋下的,完全是一張疤痕遍布,令人作惡可怖的臉,因為寒冷,她雙頰僵縮,唇色青紫,下頜亂顫,牙關打顫。
“嗖!”
一支利箭從後射來,准確無誤地射到了她另外一條腿的膝蓋上。
咕咚一聲,宣知翡整個人摔趴在冰冷的雪地上。
疼,撕心裂骨的疼。
她艱難地要從地上爬起來,想要再往前爬。
可沒多會兒,身後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,然後,一雙厚底藍邊的靴子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。
井域寒抬腳,一把踩在了她那艱難向前爬行的手上,用力碾壓。
她能聽到自己關節碎裂的聲音,好痛。
身體的痛尚且能咬牙強忍,可心裡的痛,卻像是被人反復撒上了鹽,鑽心刻骨。
尤記當年,年少青蔥,不過因他對自己那一抹如春日暖陽般的笑,自己便愛上了這個男人,至此刻骨銘心,痴心不改。
她嫁作他人婦,卻身在曹營心在漢,為他毀夫君名聲,探夫君情報,偷夫君兵符,最後害夫君全家滅門,遺臭萬年!
她為他肝腦塗地,汲汲營營,將他捧上皇位,原以為能坐擁錦繡成堆,共享榮華富貴。
可未曾想,一封書信橫空出世,她被定上勾結外族通敵叛國之罪,與此同時,自己那同父異母的妹妹,卻被一紙詔書奉為了尊貴的皇後。
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,到頭來不過平白為他人作了嫁衣。
而她,艷絕天下的容貌毀了,機關算盡的鑽營沒了,連最後的活路都被剝奪,被扔到這皇家獵場之中自生自滅。
不甘,屈辱,憤恨!
即便滿園都是凶猛野獸,她也撐著最後一口氣活了下來!整整三天三夜,天寒地凍,野獸環伺,顆粒未進,她還活著。
這男人終於等不及了,他親自來了。
往事如織,映入腦中,只覺得心痛如絞。
宣知翡用力的,拼盡全力的,朝著這雙高貴的靴子上,吐了一口濃濃的血痰。
“呸!”地一下,那原本高貴無雙的靴子,頓時染上一層髒污。
井域寒惱怒,抬腳就是一踹,宣知翡被他踹得翻仰在地,嘴裡一股腥甜蔓延開去。
“賤人!”
宣知翡喉間發出一聲聲粗重的喘息,她遮擋在亂發後的深眸銳利而冰冷。
“井域寒,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嗎?”
井域寒冷呵一聲,“天?朕就是天!”
說著,他的眼中勾起了一抹邪邪的笑,“這天下,不就是你宣知翡親自捧到朕天下的嗎?”
宣知翡心中一痛,眼神有如惡鬼,直勾勾地盯著他,一字一頓地說:“井域寒,我祝你下十八層地獄!”
井域寒的面目猙獰,對她拉起了滿弓,“朕先送你下去,跟你那位死鬼夫君好生團聚!說起來你那個死鬼夫君對你,可真是夠一往情深的,你可知朕是如何誘他入城將他射殺的?朕剛放出你要被斬首午門的消息,他就來劫法場了。哈,你說他傻不傻,為了你這麼個黑心爛肝同床異夢的女人。”
他眼中有點點詭譎光彩陣陣閃爍,滿是嗜血的光芒,“萬箭穿心,死得可真慘。”
宣知翡渾身顫抖,雙目通紅,心口像是被什麼生剜去了一塊,眼眶有一股液體,順著臉頰流下,滾熱非常。
她雙手絲絲掐入雪地中,聲音中帶著滔天恨意,“井域寒,若有來世,我宣知翡,定要將你剝皮抽筋,千刀萬剮,挫骨揚灰!”
井域寒看著她,再一次殘忍地提醒她,“你這一生,雙手沾滿的是忠臣良將的鮮血,只配永永久久呆在十八層地獄,永不得超生,來世?你沒有機會。”
說完,他的手一松,噌一聲,長箭入心。
宣知翡就這麼睜著眼睛斷了氣。
宣知翡死了,她這一生惡貫滿盈,罄竹難書,死後暴屍荒野,死無葬身之地。
她原以為自己的屍身會被獵場中的猛獸分食,然而,也許是連那些猛獸都嫌她的屍身髒污不堪吧,她意外的留下了全屍。
可她怨氣太重,魂魄淪為了孤魂,就這麼飄蕩著,尋不到投胎之處,便是那十八層地獄,也不知所往。
“宣知翡”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那個死相難看的女人,看著她曾引以為傲的容顏一天天腐敗,惡臭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,兩個人出現在了她的屍身面前,一個勁裝打扮,顯然是護衛,另一個穿著一身玄色鬥篷,身姿頎長挺拔,廣袖迎風飄搖,黑發三千,如墨披散,面容似鬼斧神工雕刻那般俊逸,整個人便如同世間最美的溫玉,不染一絲塵埃。
他的肩頭,穩穩地停著一只身形魁梧健碩的海東青。
他俯身,抱起了地上那早已經布滿屍癍滿是腐臭的屍身,用鬥篷小心地裹著,似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。
他輕聲道:“知翡,朕帶你回家。”
“宣知翡”震驚地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身影,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。
怎麼,會是他?怎麼可能……是他……他,又怎自稱為朕?
“宣知翡”急急追上前,想要追問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,可是,她的魂魄,卻是離那兩道身影越來越遠,越來越遠……